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头像是菜鸡原创。
十八线菜鸡写手,更文间期是灵魂大头画手。
叫双月就好【月月,双双请随意(/////)】,人怂好勾搭。
目前只更忘羡双道,双道多一些,偏宋晓。填坑慢而且经常不连续(想填啥填啥,或者开新坑)。
嗑西皮:秀秀家原作cp×3/双道/双玄/冰九/庚昀/鸣潜/晏沈/屏兰
目前(能想起来的)主嗑cp就这么多啦,不拆不逆u
感谢浏览,笔芯_(:з」∠)_

 

【双道24h活动】偃师

惊喜吗!中秋节快乐!

古代机械AU,偃师(机械匠人)宋ד傀儡”晓,一个关于重逢的故事。

啊复健失败。

*时间太赶了如果有什么错误请见谅TVT后面会修改的

*ooc大把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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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序】

“我知道你是这镇上最好的偃师,修好给你三百金币,怎么样......”

宋岚两指一拧,木鸟青金石制成的眼睛一闪而灭,掐断了对面那人无止境的絮叨。

还有很多事要做,他没那个闲工夫。

绕开排码整齐但依旧多得拥挤的零件和工具,宋岚望着积尘已久的门皱了一下眉头,翻身从侧窗落入院中。

院内不知何时立着一“人”,似寸草不生的石道上凭空现出一株温润玉树,满院的古沉都显得清亮几分。

仿佛知道他要从这里出来,那“人”抬手朝他行了个平礼,微微笑道:“你好。”

【1】

自己找上门来的傀儡,倒是头一回见着。

“出坊时间。”

“晓星尘。”

“不是问这个,”宋岚抬头看他一眼,刚好瞥到那“人”袖边一块灰迹,在白净的底色上格外刺眼,不由得低下头继续看记录的簿子,“什么时候刻上工匠印的?”

“约莫......是十五年前。”

宋岚有些诧异地再次抬起头来,面上却无波无澜。

寻常傀儡不过五年记忆,期限一到便要更换内核,有些恋旧的主人,往往会将换下的内核保存起来,想起的时候再给傀儡换上。这具傀儡的内核到底是什么做的,竟用了十五年。

然超负荷记忆会影响傀儡的正常机能,兴许方才的答非所问证明了这一点。纵使他记忆能力不群,约莫也快到极限了。

问完所有信息后,宋岚合上簿子道:“方才我问你出坊时间,为什么告诉我名字?”

晓星尘一直在他跟前站着,此时垂下头和他对视,展露出的神态却并非逆来顺受,反倒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平和。

“互通姓名是种礼仪。”

这教人学礼的傀儡,连笑起来都谦恭温和得符合礼制,既未显生硬也不会过于热情,却偏生让宋岚觉得扎眼。

“你出去罢,在院子里等着。”

宋岚捡起滚至桌边的刻刀,随手挑来一只未完工的水漏。青灯之下,偃师被墙上巨大的影子包裹着,满身落寞疲乏。

【2】

“吃。”

宋岚将食盒往桌上一摆,犹豫一下,亲自打开把饭菜一碟碟取了出来。

晓星尘反而没有提出任何疑问,遵照他的指示,真的抓起筷子开始夹菜。

一块豆腐要入口的时候,被横空伸过来的另一双筷子挡住了。

宋岚眸色一深:“你不能吃人类的食物。”

大多数傀儡靠磁石驱动,都不需要进食,至于用作生产劳力的傀儡,唯一的食物是机油。人类的食物由于无法被消化,会令机关卡顿生锈,是为傀儡一大害。

晓星尘笑笑:“这可是你要我吃的。”

“我不是你的主人,你有权利拒绝我的提议。”

“不是提议,”晓星尘摇摇头,“在我的认知里,那是命令。”

宋岚没想到晓星尘会在字眼上较真,噎了一下,顺下视线道:“我对你说的每个字都不是命令。”

晓星尘有一瞬间的沉默,随即展颜道:“我记住了。”

宋岚想他方才约莫是在内核中寻找存放记忆的地方,费了些功夫,虽料想到填充着十五年记忆的内核兴许已经拥挤不堪,然还是不免加上一句话:“也没有人能命令你。”

“那么,我想吃人类的食物。”

“不行。”

晓星尘用筷子点了点菜碟:“是提议不是命令。”

“登门拜访,尊重主人的意愿是客道。”

“好罢,”晓星尘放下筷子,“不过他人来访,出酒肴以款待之是主道。”

宋岚被反将一军,哑然片刻,只得夹了片炒笋送到他嘴边,闷声道:“吃。”

那厢笋片刚被咬住,这边宋岚却宛如惊醒一般,筷上轻微一颤,被烫着似的迅速缩回手来。

这般场景,亲昵自然得让他有些不自在。更奇怪的是整个过程竟进行得似水到渠成。

神色在下一刻恢复正常:“如何?”

晓星尘点点头,似乎是第一次尝到人间风味,专心地品味着。

“别咽下去。”宋岚别开头,兴致寥寥地将目光越过墙头,落在对面几点青山上。

造园之艺,从不囿于庭院内的一楼一阁亦或是奇石花草。有才思的造园师往往不为方寸格局所限,天地山川,巧而借之,纵是那些无法移入院中的墙外之物,只要为我所见,便能为我所用。高楼错落,自然神工,皆不过我窗前壁上一景耳。

院中景致都被精心布设过,甚合宋岚心意,只是这般巧思却不是他的。

“此处景色,独这青山还有几分意境。”身边那“人”忽然品评道。

宋岚转过头:“你懂造园?”

“看过一些杂书,纸上谈兵罢了。”晓星尘谦和一笑。

宋岚见他走神这么一会,案上菜肴已被扫了个七七八八,大抵都进了晓星尘腹中。

“......你的接合工序,是机关扣合还是融胶黏合?”

晓星尘不解,然还是一眨眼,礼貌问道:“敢问?”

“如果是黏合,”宋岚面色微沉,“开膛破肚的时候,或许会留下口子。”

晓星尘正襟危坐,笑容微僵。

【3】

宋岚到底没想把晓星尘怎么样,吓唬归吓唬,不过是想让这傀儡记着点教训。然他心中尚有疑问,不知是不是内核的缘故,总觉得晓星尘比寻常傀儡少了些什么。

山中确无日月,这一昼一夜的周而复始,也仿佛不过在天幕上拨转一圈齿轮,倏地一下就晨昏翻覆。

宋岚如往日一般整理好器具,便是到了回房休憩的时候。这一室一院本就不大,晓星尘似是无处可去,也跟进屋来。

宋岚正要放下床帐,听得声响,转身道:“傀儡此时应当休眠。”

晓星尘不明所以:“何为休眠?”

傀儡不食不寝,除职责所需,夜深人寐之时通常会自行关闭动力源以减小损耗——这分明是傀儡最基本的功能,晓星尘却似全无记忆。

宋岚无话,上前扶住晓星尘一肩,抬手在他心脏处不轻不重按了一记,见晓星尘毫无反应,不禁暗道一声奇怪。

他朝晓星尘问道:“你的动力源在何处?”

晓星尘茫然地一眨眼。

“你当真是傀儡?”

若真是......怎的连这最要命的地方也不知。

宋岚无奈。傀儡动力源便如同人的心脏一般,通常也会对应人体结构而安置在胸腔左侧,但也不是没有偃师另辟蹊径,将动力源安放在他处的,此种情形他见过不少,便循着往日经验沿晓星尘腰侧摸索过去。

指上还未扣紧,便感到颈侧拂过一阵绵薄的暖意。晓星尘似乎受不住痒,不自觉笑了出来,一双瞳仁约莫是黑曜石做的,品质很好,清润透亮,流转着寻常机械没有的生气。

宋岚有种刹那的恍惚,手上一松,低下头替他把腰间褶皱扯平。

“如果你不是......”他近乎自言自语地道,“修好了就离开这里。”

晓星尘一时间还止不住笑,听到这话却顿了一顿,眼中仍带着明润的笑意:“那就是罢。”

宋岚指尖一顿,抬头扫他一眼。

连他所说为何都不曾弄个明白,却一口应下,还真是......要不怎么说傀儡不能有意识,心眼长的太快了。

一圈按下来,除了晓星尘笑得直不起腰,一切似乎没什么进展。不知是不是白教了一天傀儡的缘故,宋岚困得比往日早些,此刻也没有心思翻出工具细细研究晓星尘这莫名其妙的构造了,想着反正傀儡不用休息,便对晓星尘道:“你若闲着无聊,就自去外面走走。无事不要进来打扰。”

晓星尘正要开口,忽见外头白光一闪,瞬间将屋内照得四下亮堂。数息过后,又听得天边炸开一串闷雷,也不知是谁钻透了天海与人间的屏障,大雨瓢泼而至。

“这雨倒下得颇有气势。”晓星尘轻笑道。

也下得忒及时了些。

窗纸顷刻间已被浸濡得斑斑驳驳。宋岚低头略扫一圈,大半个屋子都是分放整齐而不便再动的机关零件,于是不得不承认了眼下只有一张床足以供人休憩的事实。

他回身把被子往里挪了挪:“外袍搁在东面架上,放好就过来。”

两人分躺在里侧外侧,不说话的时候,便满室寂静。宋岚先前困倦不堪,此刻却迟迟合不上眼,多年前的辗转反侧彻夜难安,如今又有卷土重来之势。往晓星尘那厢看了一眼,见他正安静平躺着,十指交叠搭在腹部,直视上方,眼中湖海渺无波澜,偶尔轻漾一下,复归于沉静。

宋岚后来再与此人共枕时,常觉得他那时大约有些走火入魔,不然,何至于会将彼时还认作傀儡的晓星尘拉过来,径直抱在怀里。

也不知宋岚的手按到了哪一处,晓星尘略微动了动,往后便再没有反应。

动力源到底还在腰上么。

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,约略带着一种久违的温度。宋岚不厌其烦地数着书架上那只水漏的滴答声,直到三更也未敢入睡。


“若你不是他,早晚也要走的。”

——然而这才是他方才想说的话。

『4』

“师父,已无大碍了。”黑衣青年向来人行了礼,一派清飒利落。

老偃师须发鹤白,眉目慈祥不减,眼角笑出数道长壑:“岚儿,凡事讲究有始有终。这姑娘是你带上山的,既救了人,不若就留下罢。”

宋岚闻言,嘴角微牵:“师父,宋岚所救之人非是女子。”

“嗯?”老偃师捻须的手一顿,走近床边费力蹙起眉眼辨认,半晌才直起腰长叹一声:“唉,可惜了,可惜了。”

听得他叹气,跟在身后的大师兄也探出头来,待看清后亦是面露憾色,仿佛方才还递到嘴边的流水喜宴,转眼又成了西北风。

好容易把两人送走,宋岚揉揉眉心回到房中,见那人不知何时已竟自坐了起来,快步上前扶住,让人靠在床头。

“感觉如何?”

“好些了。”那人一手扶额缓上些许,抬眼看清宋岚形貌,拱手称谢:“多谢这位兄台。”

宋岚将他的手按下:“谢却是不必。只是那些傀儡何故发狂伤人?”

那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些许讶异神色:“阁下不知?数月之前南方傀儡暴动,席卷数州,为祸成灾,眼下已侵入此地了。”

宋岚微微皱眉:“傀儡无心,举动都为人操控,怎会突然发难?”

“不知。”那人只觉肩头伤处一阵撕扯般疼痛,额上渗出汗来,咬牙静默了片刻,“兴许是傀儡无心,却有感知罢。”

宋岚正欲询问其他,门上忽然响起三声叩响,起身开门,又是师父。

“岚儿,你今日开门可是迟了两息。”老偃师一副不知该喜该悲的神情,慨然叹道:“真是徒弟好事近,师父扔过墙喽......”

宋岚一步踏出门外,顺手关起房门,免得他师父的胡话被里面听见。

他无奈道:“师父,确实不是姑娘。”

老偃师摇头:“你这逆徒,成天闷着不肯下山,又不许为师替你去寻,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成家,好让我这个老不死的合眼啊。”

“是,弟子知错了。”宋岚没有辩驳,知他师父不过又想溜下山去,没奈何从腰间解下自己的钱袋,取出几文钱,剩下的都放到他师父手中。

“只十二文,省着用,不许买杂书。还有,日落前必须回山。”

宋岚转身从门边取下一只木鸟,按下动力源,道:“带路。”木鸟双眼亮起幽光,动了动脑袋,振翅飞起,一人一鸟不疾不徐地离开院子。

大师兄兜着管竹笛从门前晃过,见此情状,凑过来对宋岚悄声道:“师弟啊,我看师父这一去,许是又要给你带几本画像上来。”

宋岚也是一言难尽:“我交代过师父,不许买杂书。”

“好罢,”大师兄拍拍他的肩,“但你我皆知,师父是不会听的。而我也不能劝,省得他老人家一时兴起,给我也带两本。”

于是偃师坊中瞬间弥漫起前途未卜的愁苦气息。

令人喜出望外的是,这次老偃师回来时没有再张罗着给宋岚挑媳妇,只揣着两三本新书。然好景不长,当七日后老偃师再次出现在门外时,宋岚不由得眼皮一跳。

老偃师习惯性地捻起白须:“岚儿,你看这山间风景如何?”

宋岚道:“甚好。”

“怎个好法?”

“山川形胜,水秀石辉。”

“是了,”老偃师徐徐道,“但终归是窗外河山,难得旨趣啊。”

“敢问,师父以为?”

“为师正打算在对面山谷开设一座分坊,怎样?”

宋岚冷漠道:“不可以。”

山间隐蔽,却难保傀儡乱潮不会波及此处,这关头往山下扩建,恐怕他明日开始就得在后山找几块风水地,还须早早挑好木材,埋进土中防蛀防潮的那种。

“窗外河山,若能巧妙借之,山巅还是谷中,其实并无大碍。”

宋岚转身看向屋里那人,道:“不必迁就我师父。”

那人笑笑:“不是迁就,我并非说要建坊,而是造园。我曾看过一位前辈的笔记,略懂一些。”

老偃师错过宋岚肩膀,探出头来:“可是计公《园牧》*,‘因借体宜’的‘借’字?”

“正是。”

宋岚无话,心道师父您也看过也记得,怎的不懂这道理。

老偃师眼前一亮:“如此。不若请这位小公子......”

宋岚对那人道:“你尚未痊愈,若不想,不用答应。”

房中那人将灯移出稍许,一张清瘦温和的脸随火光的映照而明亮起来。他淡淡一笑,似还带着几分病容:“许久未接触这些,略有些技痒。与其说帮尊师造园,不如说是我不自量力,班门弄斧。”

宋岚道:“班门弄斧谈不上,我不懂这些,师父也不过近日看过几本杂书罢了。”

老偃师乐道:“你倒是点着岚儿死穴了。”

宋岚只当他俩在玩闹,见师父大有留下来彻夜长谈的架势,头痛道:“师父,时候不早了,还请明日再来罢。”语罢,“大逆不道”地关上了门。

宋岚走回床边,收拾起桌上药碗:“你当真想替我师父造园?”

“若不嫌弃的话,自然是想的。”

宋岚沉吟片刻,道:“你虽为偃师坊所救,却不必因此还什么人情。”

“宋公子,”那人莞尔,眉眼间更添几分柔和,“我若是你,此刻该道一句‘却之不恭’了。”

宋岚闻言微怔,随后竟破天荒地展露出一丝笑意:“好罢,那就却之不恭了。”

救起那人名叫晓星尘,本是受人雇请来到此地的造园师,那日原想上山寻几株青松,不巧碰上了游走此地的傀儡,故而遇袭。

次日晓星尘竟想下床走动,然他腿伤未愈,根本连站都站不稳。宋岚看出他想早些出门,以便了解坊中布置,遂去取了把伞来。

“上来。”

晓星尘见宋岚背对着自己蹲下,不由得一愣,忙推辞道:“这......不必了罢,想来坊间不大,我一人走得慢些,一日也是够的。”

“坊中有机关暗道,你不会走。”

见宋岚没有站起来的意思,晓星尘犹豫片刻,道了声“有劳”。

近来正是多雨时节,未走出一刻钟,天上果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。那伞不大,宋岚倒正好让晓星尘在背上待安稳了,伞于上方遮挡,两人都不必淋着。

晓星尘握着伞柄,见其上纹理精巧,伞面结合处亦做工精细,不禁问道:“人说一分偃师九分匠,这伞也是宋公子做的?”

“不是我,是师父。”宋岚专心避开道上机关,语气平淡道,“师父说此是彩礼伞,将来纳征时可一同送去女家。”

晓星尘了然:“难怪这伞如斯小巧。”

“师父还说,这伞只容那一人使用,再不许旁的女子打开。”

“然他当时酒劲上头,我只当他说胡话,这伞我自己也是常用的。”

此时宋岚恰背着晓星尘经过一处阁子。大师兄本在阁上试用新做好的竹笛,却正好瞥见下方两人,还顺带认出了那把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不得动用的伞,不禁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竹笛。

宋岚只听得上方落下一段悠扬笛音,待听清时,不由得眉头一敛,暗自加快了脚步。快要听不见笛声时,已经吹到化蝶那一段了。

【5】

宋岚向来睡得浅,也醒得早。晓星尘这一晚上睡得极为安分,此刻仍躺在他怀里。

宋岚正要唤醒晓星尘,循着昨夜的记忆按上晓星尘后腰,又是没有反应,疑惑之余又在周身按了几下,晓星尘却朦朦胧睁开眼,正待开口,不知被按到了什么机关,蓦地僵在那里。

他一眨眼看向宋岚,半天说不出话,脸上满是困惑。

宋岚亦是不明就里,只当是自己按错了,然一时也找不出解法,遂坐起来道:“今日要出门拜访一人,午间便回。你可是同去?”

晓星尘闭了闭眼,又睁开,算是答应了。

一番收拾过后,宋岚将晓星尘抱上马车,挨着自己坐好。车前的马亦是傀儡,甩了甩颈上鬃毛,待宋岚令下,迈开蹄子熟门熟路地向山谷外走去。

傀儡马走得稳健,不多时便慢慢提起速度,于是车身便颠簸起来。宋岚伸手将晓星尘揽过来倚着自己,以免被磕碰。

马车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时,晓星尘锁死的机关竟已自行解开少许,于是下车便由横抱改作搀扶。宋岚扣动门上铜环,三息过后,见得一位青衣童子来开门。

“劳驾,我找奎秋望。”

青衣童子咿咿呀呀了几声,牵起宋岚衣角带进门去,似有些急促,宋岚道了声“稍等”,转身将晓星尘抱起来。

那小傀儡当真走得极快,没一会功夫就引着宋岚穿过好几道回廊,七拐八拐,总算停在一座亭上。

小童指了指晓星尘,又拍拍亭中石椅,宋岚遂将晓星尘轻轻放下,对他道:“你在这等我,一刻钟后便回来。”

晓星尘颔首,那青衣小童伸出手遥遥指了个方向,宋岚谢过,往那处走去。

一大一小留在亭中,晓星尘略一低头,见那不过两尺高的青衣小童正歪头望着自己,煞是可爱,不免抿唇一笑。青衣小童仿佛得了什么应允似的,凑上来便咿咿呀呀着往他膝上爬,一屁股坐在他腿上,浑似个圆圆的团子。

晓星尘垂头看着那一双明亮溜圆的眼中自己的倒影,笑着轻叹道:“你也是傀儡吗......”


秋望没让宋岚等太久,不多时便推开门,揉圆面团似地滚溜进来,绷起小脸煞有介事地朝他揖了一揖,这才坐定。

“如何?”宋岚抬起头,眼前站着的,可不就是先前那位青衣童子。

秋望摇摇脑袋,紧接着神色一凉,大有三千红尘悲天悯人之感。

“唉。”他叹口气,老成模样往这张童稚的脸上一摆,多少有些违和,“你可知世人为何制造傀儡?”

宋岚似是早已知晓他要问这个问题,淡然道:“若你要说是因为孤独,那就不必了。人造傀儡,到底是因为一个‘闲’字。闲生诸多杂想,倘若真无闲处,自谈不上孤独。如你此刻还与我胡诌漫扯,正是因为太闲。”

秋望听到这话却突然开了窍,顿时倍感上当。这发酵八百年的面团团早装了一肚子的气,经他这么一戳便止不住地发泄起来,拍桌怒道:“我还说!你那小破谷十几年连鸟都没飞进几只,哪来那么多订单!感情都是你自己一个人做着玩的!”

宋岚伸指探了探茶杯的温度:“就是我做着玩的。”

秋望怒不可遏:“你你你!当年全境严查傀儡乱党,人形傀儡不论有无参事一律焚毁,违者当诛,你宋岚有胆把我救回来,死都不怕,倒怕劳什子孤独?!”

宋岚道:“秋望,你怕什么?”

小傀儡赌气道:“我什么都不怕。”

“你怕有一天内核老化,忘了这世间。”宋岚不留情面地点破,说着又顺下目光,牵系在杯中沉浮的茶叶上:“你看,连你也会害怕。”

何况是人。

他不是换个内核就能忘得一干二净的傀儡。

待宋岚回去寻着晓星尘,便和他一起告辞离开,两人沉默着向门外的马车走去。

上去之前,晓星尘突然道:“我看那位小主人,兴许也是傀儡罢。”

宋岚正掀起车帘,回头看他一眼:“是,你看傀儡倒看得很准。”

可为何一到自己身上,就变得如斯糊涂。

【6】

做偃师这一行的,都有个不能冒犯的底线:睡觉可以被打扰,工作不能被打断。

这一点无论是委托偃师进行修复的人,还是依赖偃师得以修复的傀儡,都应当严格遵守。

所以当宋岚面色不善地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,晓星尘自觉地把噪声源往身后一藏,企图息事宁人地向他问好并解释道:“只是个小型傀儡犬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方才的犬吠时断时续,明显是齿轮运转不畅,他如何听不出来。

眼看傀儡犬难逃一拆,空中突然有机关咬合的声响传来,宋岚肩头落上一道重量,耳边炸响秋望的声音:“收到了吗!是我的爱犬小白!它的发声部件出了点问题......”

宋岚一抬手拽下那只木鸟,冷漠地掐断了联系。他走近几步,和晓星尘一起蹲在傀儡犬旁边。

晓星尘欲撤开衣袖,后面的小东西却将其咬住了,不住地往他身后躲。晓星尘轻叹一声,伸手把它抱起来,对宋岚道:“我和它谈谈。”

宋岚道:“你还会这个?”

晓星尘莞尔:“自然。我也是傀儡。”

“随你。”

宋岚坐在院子里,看晓星尘在远处抱着傀儡犬时而轻柔顺毛时而温声安慰,不自觉将目光移向他处,用刻刀有一下没一下地敲起石桌来。

待到晓星尘回来的时候,那傀儡犬倒真的安顺了不少,眯着眼十分享受地趴在他怀里,一个劲地摇动尾巴。

晓星尘看宋岚神情,不禁笑起来:“你不要沉着脸。万物有灵,傀儡也能感受到人类的好恶喜悲。”

“你又如何知晓。”宋岚上手关闭了傀儡犬的动力源,“你不是傀儡。”

晓星尘不明所以:“我自然是傀儡。”

“你不是。”

“我是。”晓星尘失笑,“莫非宋偃师要看我的内核?”

宋岚将新的齿轮扣进去,关上动力板。

晓星尘怀中有什么蹭了蹭,他低下头,对上一双圆润的眼睛,也是黑曜石,质地很好,色泽上乘——只是沉似古井浑无灵气,终究是死物。

『7』

“傀儡?”

宋岚闻声停下来,对上那人饶有兴趣的目光,道:“只是傀儡木鸟。”说着又低下头去,试着拨动一处牙机。

“可还尝试做过其他傀儡?”

“人形傀儡,我不会做,也不想做。”

晓星尘大抵看出他的心思,温声道:“人形傀儡确是复杂得多,近来也确实多生变故,但不必如此防备。”

宋岚抬起头:“你不怕?”

这人曾遭傀儡袭击,被宋岚救起时,一身素净衣袍被泥泞血水染得无一处看得出底色,肩头被傀儡狠命撕咬过,伤势尤为可怖,几乎看得见森森白骨。

即使不怕,难道没有什么怨怼?

“到底是死物,我怕它作甚。”晓星尘笑笑,“何况,傀儡本是无罪的。”

宋岚沉默片刻。

“既是死物,为何会痛恨人类至此。”

许久之前他似乎也问过相似的问题,只是这次,晓星尘却没有给他答案,哪怕仅是一个猜测。


一月之后,傀儡屠坊。

宋岚与晓星尘因下山采买所需而幸免于难,然两人尚未来得及将逝者安置,便被不知何故折返的傀儡发觉,一路追袭至偃师坊后山。

宋岚为傀儡所伤,强撑着替晓星尘打开山间密道。虽千般留意小心,此一路仍不免留下些许血迹,料想傀儡不久便会察觉,宋岚顾不上其他,将晓星尘往里推去:“山上路途,只这一处通往山谷,你在此间停留稍许,待壁上蜡烛燃去一寸时便向里直行,出去后一切小心。”

晓星尘却猛然拽住宋岚手臂侧身一拉,两人位置立时对调过来。

方才他便看出来了,这哪里是什么通向山谷的密道,多半只是容人暂避的暗穴。彼时傀儡围堵山前,进退无路,哪里还有活法?想是宋岚早已知晓这一点,不过骗他进去躲着,自己将傀儡引开罢了。

晓星尘趁宋岚不及反抗之时将他用力推进密道,回身扣下壁上机关。

“晓星尘!”

宋岚伤重,根本站立不稳,眼睁睁看着他闪身出去。

“子琛,你且等等。”门外那人垂下头,飞快拉过几株山藤,覆盖在暗穴门上,“先前你已用木鸟传信,很快就有人救你出去了。”

语罢调头离去,身影恰与那日坐在明窗前的青年重合。


“傀儡吃人?确有此事。”

“机械之躯无法消受。”

“是,然明知如此,仍疲于饮鸩止渴。”

“人之血肉,之于暴动傀儡,无异乎甘饴之于蚁虫,山禽之于饿兽。”那人转过脸来,见宋岚眉头紧锁,不由得微微笑道:“算了,当是我骗你的罢。”

“只愿......你这辈子都不会碰上。”


“......晓星尘!晓星尘!!”

那人如来时一般一袭素衣,去时亦清清静静,天地不扰。

当又是你骗我的罢。

【8】

宋岚睡得很浅,偏又在将睡未睡之时被一阵奇怪的声响吵醒了。他睁开眼,恰和晓星尘对视。

晓星尘正欲解释,那声音又不合时宜地响起来。

他从床上爬起,白净的脸上闪过一抹难堪之色,许久,才艰难开口道:“我饿了。”

宋岚道:“寒舍没有多余的机油,待明日再去镇上添置罢。”

又翻过身平视着上方横梁,道:“若是撑不住,可暂时休眠。”

晓星尘“唔”了一声,无奈又躺回去,背对着宋岚向里而眠,似有些负气。

闻说傀儡无须进食,为何自己总觉腹中空空,每每想起那日宋岚准备的饭菜,前胸贴后背的感觉便愈发强烈。

况且于宋岚提起的问题,他总是难以回答。

他与寻常傀儡,究竟有何不同?


【9】

这一觉睡得颇为沉稳。翌日晓星尘醒时,磨刻的声音已从房间一侧断续传来,宋岚束发着衣打点完毕,在案前雕琢一个巴掌大的楔形器件。

晓星尘并未出声打扰,只在他对面坐下。

昨夜又是一场雨,窗台上落了不少花叶,宋岚袖边柔顺贴着零星几瓣,想是今晨将窗支起时,未曾留意沾上的。

落英染袖,倒是这满屋冰冷械器中难得的暖软景色。

晓星尘正出神,忽闻窗外叽啾几声,一只绒毛青翠的小鸟在窗边探出半个身子,小跳几步,跃入宋岚手边未盛墨的砚池中。

晓星尘伸出一指,当指尖如愿传来蓬松细腻的触感时,不禁叹道:“竟不怕生,看来是常客了。”

宋岚似是应了一声,待他又刻上几刀,便搁下手头的工艺,起身离开,那小鸟扑腾一下轻巧飞上宋岚肩头。晓星尘想来无事可做,索性也跟着出了门。

宋岚一直走出院子,方才停下。门外横卧着半截枯木,小女孩优哉游哉地轻晃着腿坐于其上,见宋岚出来了,便叫声“宋岚哥哥”,从木上跃下,向这边跑来。

这孩子生得伶俐可爱,脸颊因方才爬山而飞上浅晕。待她靠近些,晓星尘才注意到那一双奇异的白瞳,心头微动,伸出手去扶她。

“小心。”

小女孩在他跟前停下,大大方方地冲他一笑:“谢谢这位哥哥。”

晓星尘亦是笑笑,对这个称呼不置可否。

小女孩看向旁边的宋岚,雀跃道:“宋岚哥哥,今年要做什么?走马灯还是小兔子?”

宋岚俯身替她把跑松的木簪扶正:“阿箐,带他去谷中走走。”指的是晓星尘。

阿箐小脸一垮:“可我想做些小玩意,去年说好了的。”

“今日工忙,晚些罢。”宋岚拉过晓星尘,把他交给阿箐:“切莫走太远。”

“又哄我帮你招呼客人——好罢好罢,这下你可欠我三个小兔子了。”阿箐朝他吐了吐舌头,陪晓星尘往山道上走去,逐渐离开宋岚的视线。

“雨后路滑,走慢些。”晓星尘上前两步,微弯下腰去引着阿箐,“要去何处,说与我便是。”

阿箐噗嗤一笑:“这位哥哥,我看得见的。”

晓星尘微怔,旋即反应过来,歉然道:“抱歉,原是我眼拙了。”

阿箐并不在意,一蹦一跳地跑到前面:“没什么,本就是我自己不告诉你的。连宋岚哥哥都被我骗过。我习惯啦。”

晓星尘温和笑道:“听你话中意思,宋偃师眼力了得。”

阿箐脸上焕发出明亮的神采,生气十足亦可爱非常,只差拍着胸脯慷慨陈词了:“那是自然,我宋岚哥哥常行世路,阅器无数,最善断物识人。随意拿一件工巧器械,谁家刀工手笔,原理构造何为,耗材耗时几多,他一看便知。”

晓星尘又接着话头:“你只道断物,识人却怎么说?”

阿箐转身背起手,乐呵呵地仰头看他:“你就是他识的人呀,看你就知道啦。”


离开宋岚住处三十丈,谷中的草木已渐渐漫上山崖和车道,阿箐带晓星尘循着大路走,偶尔停下采些花草。晓星尘耐心等在一旁,若有所思,蹲下来拨开杂草,挑拣片刻,掐下几株缀有白花的植物。

阿箐好奇道:“这是什么?”

晓星尘摸来一片宽大的落叶,将这植物细细卷起,温声道:“安神的药材,名字已记不清了。”

“那这个呢?”阿箐来了兴趣,将手中一根细藤递给他。

“取顶端嫩芽佐汤,消暑祛热。”

“这个这个。”

“掐茎二寸入药,治心悸盗汗。”

“这个......”

......

“这山中的草药你都认识?你是这里的山神吗?”阿箐捧着花草,眼眸里满是欣羡。

这般大的孩子,大抵对神仙传说有不少兴趣。晓星尘明了,然还是笑道:“我确是不想骗你,这些都是向人学的。”

阿箐略显失望地“啊”了一声,又道:“那人一定很厉害了,我倒是没听说过。是镇上的人吗?”

“那人......”晓星尘目光回落到掌中草药上,合指轻捻一下,突然间没了下文。

并非他不想作答,然纵使他竭尽全力去回想,所得也不过只言片语,仅知其存不知其详,曾不若这小小药草——虽忘了名字,至少色香味形,效用宜忌,都还记得一清二楚。

阿箐以为方才的话引他伤怀,忙岔开话题道:“哎呀不好,要下雨了!”语罢跳起来拍拍衣摆,催着晓星尘回去。

清晨天色本就暗淡些,那乌云也停停走走逗留了一阵,到底是没落下雨来。阿箐一边抱怨这风云虚张声势,一边放慢了脚步,不多时,远远望见宋岚门前的那盏灯笼。

白天,这灯笼自然是不点的。云层缝隙间微微倾了点天光下来,飘落在红色的缎面上,将明未明,半新不旧,晃眼看过去,竟有隔世之感。晓星尘一闪念间,只觉得周遭时光倒流起来,分分秒秒都凝成一秉如椽笔,赫然在他与天地间划下分明界线。空气中诡静非常,明明身前空荡荡的,却似有千万洪流争先恐后地朝他识海里钻:习以为常的,深自畏惧的,见之欢喜的,蹀躞不舍而孜孜以求的......一派混沌,挤得人头痛欲裂。

于是他停下脚步,兀自闭了闭眼。阿箐回过头,见晓星尘脸色发白,疑惑道:“怎么了?”

“无事。”晓星尘睁开眼,将那几株草放到她手中,浅淡一笑:“这草,还是烦你转交宋偃师罢。”

阿箐反手塞回去:“哎呀,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,都喜欢叫小孩子在中间忙活。这忙我可帮不了,要给自己给。”语罢还怕晓星尘再推给自己似的,飞快跑进了院子。

晓星尘在原地呆上片刻,似也觉得这股怯意真是来得莫名其妙,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。

宋岚不在院中,那必定是在室内了。两人谨遵“偃师工作不得打扰”的规矩,坐在石桌旁等候。晓星尘本想和阿箐说些园林,阿箐却听不懂这个,他索性教起辨识草药来。

“你若是教书先生,还教这个,我一定天天去听你讲课。”阿箐双手托着下巴,兴致盎然。

晓星尘闻言笑起来:“我只会些粗浅知识。何况,我正经教的东西可比这乏味多了。”

“你正经教的都是什么?”

“器物规制,祭祀程式,大小礼节,敬谦之词......总之言行起居一切的礼制都要学。”

阿箐朝桌上一趴:“倒真是乏味。”

“偶尔也聊些造园技法的。”

“别说了。”阿箐有些郁闷地捂起脑袋,“我真的听不懂。”

晓星尘忍俊不禁:“那你现在还想听些什么?”

阿箐立时坐正了,双目炯炯道:“我想听故事,你讲个故事给我罢。”

“这......倒是难为我了。”晓星尘颇为无奈,然目光一转,看到视线一隅紧闭的房门,又笑道:“好罢,确有一个故事。”

『10』

滂沱大雨本该将天地洗清一净,偏在淌过这谷底堆叠的断木残铁时,从中裹挟出了一丝血色。

他被这些东西困囿了一天一夜,最后傀儡粉身碎骨,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。

耗尽气力从下面爬出,他平躺在傀儡残骸上,漫天雨幕落进眼里。记忆仿佛在坠崖时便散了架,七零八落全是乱序,好容易被他整理出一些微小的单元:一把做工精巧的伞,一袭合人身段的黑衣,一座机关暗藏的偃师工坊......还有数不清的朝自己扑来的傀儡。

如此,他是由工坊造出,后被遗弃于此的傀儡?

“感觉如何?”

他愣怔许久,终于确认这声音是自己的幻觉。

“好些了......”他喃喃应道,不知道为何要说这个,抬手对空做了个礼——若非陷此困顿境地,兴许能做得更标准些。

“多谢......这位兄台。”

他举得手臂发酸,未见有人应答,便兀自放下,十指交叠搭在小腹上,直到山似的傀儡残骸尽头传来一道声响:“哎,还有傀儡活着吗?”

他动了动指尖。


待他昏睡了一阵再度睁开眼,青衣小童忙从木凳上滚溜下来,跑到床边关切地问:“怎么样啦?”

于是他将自己在谷中说过的话,行过的礼,近乎本能地重复了一遍,丝毫不怀疑其中惊人的熟悉感,只当是某位偃师给自己设下的规矩。

“你是什么人?为何会与傀儡待在那里?”

他摇摇头:“在下晓星尘,约莫是礼仪傀儡,不知为何被工坊遗弃。旁的也记不清了。”

青衣小童“咦”了一声,歪起脑袋将他从头打量到尾,伸指戳戳他的脸颊,又捧起他的手掌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,困惑道:“你是傀儡?”

待他微微颔首,那小童两道眉毛几乎要拧作一道:“你这分明是血肉身躯呀,怎么会是傀儡呢?”又猛地跳开丈来远,万分惊惶地道:“你你你,莫不是吃人太多,成精了罢?!”

他不解地一眨眼,略低下头,这才嗅到自己身上的血腥气息。

见他意欲求证似的抬手要按上自己伤处,青衣小童又惊得跳起来,怕他不知轻重弄疼自己,忙跑回床边拦住他:“按不得,按不得!”当真是鸡飞狗跳。

青衣小童大抵许久未受过这般折腾了,此刻内核疼得厉害,眼前金星乱冒:“你、你且在此安心待上几天罢,我认识一个人,改天带你去拜会......”

他又谢了一回,及至此时已恢复了不少力气,俨然是谨遵礼制的模样了。

半月后他与青衣小童驱车行至一处山谷,然兜兜转转了小半日,未见一丝有人居住的痕迹。

青衣小童揉着脑袋,急得团团转:“木鸟就是按这个路线飞回来的啊,怎的不过一天时间,那劳什子机关又挪了位??”

他有些懊丧地爬回马车,摸出一只通信木鸟,咔哒拧了几下,青金石甫一亮起便急切道:“宋岚?宋岚?你在不在啊??”

“......”那头沉默半晌,传来清冽沉稳的声音:“何事?”

青衣童子稍作思忖,想他若说要带来路不明的客人上门,那人定是不会答应的,于是道:“商量个事呗,我家小白......”

......“好罢好罢,他又不理我了。”片刻后青衣童子掀开车帘,向外头道:“晓公子......”

待他看清眼前场景,吓得脚底一滑,七手八脚地扒拉住车门。

晓、晓公子人呢??!

【11】

“哎呀,你这个故事怎么和宋岚哥哥讲的一模一样。”阿箐恹恹地趴在桌上,悄悄揉了一把眼睛,“所以我不喜欢大人之间的故事。关系那么好的人,却总是要分开。”

“很多时候就是这样,”晓星尘揉揉她的脑袋,安慰道,“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团团圆圆。”

阿箐抗议道:“明天可是中秋呐,我就想听一个团团圆圆的。”

晓星尘笑笑:“其实,这个故事还未结束。”

阿箐腾地坐直了,白瞳里几分惊喜几分忐忑:“真的吗?那造园师最后......找到那个偃师了吗?”

这时,房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两人循声望过去,恰看到宋岚踏出门槛,在门前整了整衣袖。

这样的距离宋岚是听不见的。晓星尘眼中含笑和他遥遥对视,声音不疾不徐落入阿箐耳中:“嗯,找到了。”


安闲地过了一日,转眼便是中秋。

馄饨饺子面,宋岚还能算得上熟手,诸如月饼之类的点心,就只能靠阿箐忙活了。晓星尘本想帮忙,却也是个好心添乱的,不到一刻钟就被阿箐赶出来了。

“阿箐说你讲了个故事。”

晓星尘转过头:“宋偃师也想听听?傀儡说的故事,恐怕算不上什么趣味。”

宋岚道:“说说也无妨。”

“好罢,但这个故事,宋偃师兴许已经听过了。”

“什么故事?”

晓星尘笑吟吟道:“偃师三天两头被师父催婚的故事,你可曾听过?”

宋岚蓦地站起,越过石桌紧紧攥住晓星尘的手腕,许久,眼中惊涛才渐次沉于深潭。

晓星尘眸中怀月,笑意不减,浅光中更添几分柔和:“子琛,好久不见了。”

宋岚松开他,坐回桌边,状似平静地举起那茶杯。甫一低头,只见杯中水光颤得厉害,涟漪层层叠叠撞在杯壁上,碎了又圆,圆了又碎,环环相套,一如他几年来做过的梦,不知哪一次醒来才是终点。

“是......好久不见。”

只此一句,他等了足足十五年。


晚间自是要出门赏月的。

人总要时时抬起头来,才知何为天涯月明时。此夜此月是最具烟火气息的,探出头不住地亲近人间,几乎要坠下地来,一如观者心底膨胀满盈的欢欢喜喜。谷间这千里一线天,竟都容它不下。

于是阿箐拉着两人往山上走去,说是山上视野开阔,要去山顶看月。

“走马灯,灯走马,走马观花元宵洒......”

“阿箐,已是八月十五了。”

女孩佯作恼怒地回头道:“月饼都是我做的,我当然知道啦!”虽这么说着,还是兴冲冲地提着宋岚做的那盏走马灯,蹦蹦跳跳地继续唱着正月十五的歌谣。

这孩子三年前被宋岚捡回来,寄养在奎秋望家中。那天恰好是中秋,此后每年到了这个时候,阿箐都会上山来看他,陪他一起过节。

“长不大。”宋岚无奈道。

晓星尘倒是随和得多:“这样也好。”语罢唤住跑得越来越远的阿箐,走上前牵起这无忧无虑的孩子:“你唱得不错,只是不太应景。我教你一个八月十五的罢。”

“八月十五的《走马灯》吗?”

“对。”晓星尘一笑,“曲子还是原来那首,你听我念词。”


走马灯,灯走马,

月下谁把桂枝打。

桂花落,丛影深,

回身又见走马灯。

灯明明,寻不见,

娃娃抱灯三许愿:

一愿桂花襟上落,

二愿糕饼长香甜,

三愿爹娘眼前现,

蟾宫仙娥遂我愿。

走马灯,灯走马,

九州月华同挥洒。

灯走圆,马走圆,

守得灯火长团圆。


唱词念毕,阿箐还有些沉醉其中:“难怪走马灯要绕着圆圈转。走了一圈,到底还是能碰上,多好呀。”

宋晓二人并立在旁,相视一笑。


这十五年,他二人之轨迹便如一个无形的圆,一日分离,也不过同时出发,相向而行。圆圈扣合之时,便是重逢。至于尔后该如何走这迢迢路途......

只道,再也不要分开。

【正文完】


【番外】(接正文)

宋岚从房中退出,将门轻轻合上。

“阿箐睡下了?”

“嗯。”

那人身后月已偏西,蟾宫栖落枝头,恰与人相亲,在宋岚看来便是今夜众多时刻里最圆最亮的一轮。

晓星尘见宋岚仍站在原地,忍不住笑道:“看我作甚,还不快过来。”声音过处,和着晚风,入耳清清朗朗。

宋岚暗暗道,就是看你。

你时而说造园四旨一大“借”,借山借水借人间,殊不知你原是我笺头笔端,眼前心上,此世间唯一景色。不看你处,却要看向何处?

念着阿箐方才睡下,两人不敢高声言语。宋岚上前道一声“稍等”,随后从后厨提了个食盒回来,打开来看,都是些填肚子的菜食,配着一小瓶淡酒。

宋岚将这些替他一一摆好,竹筷送至他手边:“近几日委屈你了。”

晓星尘知他所指,不免打趣道:“算不上委屈,主人好心,替我留食了,只是时辰晚些。此外,若主人肯就寝时睡在里侧,晓某夜半下榻出门,或能方便不少。”

“过时不食,是为伤身。”

“子琛这算是赔罪?”晓星尘不禁莞尔,随后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:“然宋偃师先前说了,我现下并不能吃这些。”

宋岚知他并非斤斤计较之人,却也一时间猜不透他为何重提此事,只道:“你......还当自己是傀儡?”言词谨慎,不难听出个中犹疑与克制。

晓星尘心头微动:“若我真是,你待如何?”

“可你不是。”听来倒有几分孩子意气了。

晓星尘似乎决计要急他一回,又道:“有古籍曰:偃师献机关男优于王,心脏去,则不能言;肝脏除,则不能视;肾脏无,则不能行。”

“宋偃师要亲自试试......”

宋岚起身绕过那石桌,将那人往怀中一带,俯身堵了上去。

口不能言,何止那一种方法。

晓星尘起先还下意识地推拒,到了后来,也就不再动作了。

道是妄念作祟所见皆似故人,不知竟是故人经年经途,涉越风尘寻他至此。

所幸未至不敢相认。

【番外完】

注:[计公《园牧》]指计成所著《园冶》,《园牧》是其初名。

时间太赶了等我有空慢慢修_(:з」∠)_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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